沈秋晏_

嘆悲歡 | 微博同名

谁言花灯不灵验(二十八)

下了朝的颜无施走得很急,冯怀远跟在后头喊了好几声“无施”他都未曾听见,直走到东宫的马车前才被响破天际的“太子殿下”止住了脚步,回头便见脸带愠怒的冯怀远朝他快步跑来,对一旁国师的阻止置若罔闻。

颜无施见状将他拉入马车,嘱咐完车夫慢些走后转头问道,“何事?”

“何事?你问我何事?”冯怀远上了马车这才将怒气完全显现出来,“今日朝堂之上那番话你作何解?是嫂子自己要回还是你让嫂子回去的?”

“是我让他回的。”颜无施不咸不淡地回答。

“你如何舍得!”冯怀远差点跳起来。颜无施与白墨濯平日里的相处他都看在眼里,实在想不通颜无施为何会做这样的决定。

这小子会有这反应也在颜无施预料之中,他不像往日那样与冯怀远针锋互相抬杠,只是面无表情地轻声说着,不像是在说服冯怀远倒像是在努力劝说着自己,“墨濯也是皇子,有他要承担的责任。时候到了自然就该回去了。”颜无施大概自己都没觉察到他如今说话的样子跟白墨濯越来越像。

“无施!你为何……”

“怀远。”颜无施打断冯怀远的话,坐在马车上一点一点弯下腰,将脸埋入掌心,“别问了。”深深吸着气,“别再问了。”

冯怀远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颜无施。

颜无施总是隐忍着的。小时候他是可靠的哥哥,二人偷食爬树调皮捣蛋被国子监的博士发现,是他一人揽下所有责任挨了博士的打,三十下戒尺他一声不吭一滴眼泪都不曾流。长大了他是人人称颂的太子殿下,沉着冷静无论有何难题总能想出办法完美解决,即便是半年前至爱遇险仍能跳脱出“关心则乱”的铁律成功营救。他何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何曾受伤到将如此脆弱的一面轻易暴露在自己面前。

他们二人承受了多少煎熬才会做下这般决定。

“好,我不问了。”冯怀远抿着唇,“无施,就在此处让我下车吧。”他无奈地拍拍颜无施的背,让车夫停了马车。

回到国师府的冯怀远心中依然郁结着。颜无施方才的模样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既然如此难以割舍又为何要让白墨濯回去?去他劳什子的责任!逃避责任又能怎样,有什么责任会比自己的幸福还重要?

冯怀远换了薄衫,眉头深锁在院中踱来踱去一刻都没停过,直到满头是汗脚底发烫仍是不能消除烦闷,只好命小厮取了块湿布来,头也不回拿着布径直去了书房。

冯怀远当年在沣州治水患时遇到的烦心事不少,只身在外也没什么能为他排解忧郁的可靠朋友,唯一舒压之法便只有蒙头苦干把收藏于书房的瓶瓶罐罐水盂笔洗挨个擦拭一遍。回到京城后他身心舒畅鲜少有能让他郁结之事,即便心中偶尔烦闷还能对着颜无施白墨濯倾诉,故而独自在书房大扫除的习惯也逐渐改了。可此番让他发愁的主角正是颜无施与白墨濯二人,他便只能再次将那奇怪的习惯重新捡起。

国师府的书房有个巨大的靠着墙的博古架,上头放着不少冯国师的收藏品。如此显眼的目标当然不能放过,故而冯怀远收拾完书桌后便直接对着那架子上的一干古董开始动手动脚。

冯怀远全神贯注一一举起擦拭着,角角落落亦是细致地拿布抹了,直擦到博古架正中靠右的那青铜烛台他才停下。

那烛台举不起来。

与其说是烛台太重倒不如说那烛台的底部是被固定在博古架上的。

冯怀远拧拧转转摆弄了那烛台一番后,那博古架就连带着后面的石墙由正中向两边分开,露出了藏于墙后的密道。

冯怀远去沣州前也见过这烛台,只是当时一来不觉得这东西又何特别,二来也尚未染上这奇怪的习惯,故而不曾仔细观察过。现在想来这密道应是早就有了,只是国师从未告知于他,他亦没有发现罢了。

冯怀远内心的烦闷立刻被好奇心驱散。

密道内石壁上的痕迹证实了这密道的确存在已久,而且石壁并不潮湿,可见除湿工作做得很好,内中很有可能是个存放了不能遇水之物的密室。

会是什么呢。

冯怀远一步步走入密道。他甫一进入,那门就缓缓合上了,密道内顿时一片黑暗。冯怀远一惊,突然忆起方才在外面观察时有见到石壁上被整齐地凿了不少方形洞,猜测或许是用来存放蜡烛的,便抹黑找寻起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片刻后他果然在洞内摸到了蜡烛和火折子。

点燃蜡烛眼前亮堂起来后冯怀远才觉得不那么恐慌了,大步顺着密道往深处走去,越走心跳却越厉害。自己幼时顽皮爱在府中乱跑,可从来不曾发现府上有这么一处可以容下这般长的密道并设置密室的地方,这密道到底会通往何处?密室所在的是府内还是府外某个所在?密室存放的又是何物?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个布局同国师府书房十分相近的房间,唯一不同之处便是本应是幅山水的地方却悬着一张人物像。冯怀远望不真切那画中人到底是谁,只觉得那画像十分端庄严肃,色彩亦像是蒙着层灰般,应是完成有一段时间了的,莫不是谁家的祖宗肖像?

冯怀远搬了一旁的椅子到画像前,举着蜡烛站上去凑近了仔细端详。

那肖像为何看着像烈帝?

照亮右侧的小字,果不其然是“大瑜烈帝画像”。

再照亮那人物像左侧,上方赫然写着“冯姓名颜殊”。

冯怀远无心继续往下看那生平了,险险稳住自己后瘫在那凳子上大喘气。他从前在国子监学史,只知大瑜国姓为“颜”,亦知烈帝名讳“颜殊”,没想到此“颜殊”非彼“颜殊”,而是“冯颜殊”?烈帝居然姓冯?那么大瑜的国姓是如何由冯变颜的?自己的姓只是巧合还是与那有关?

冯怀远不敢继续往下想。

瘫坐了片刻,冯怀远稳住心神起身去转墙边博古架上的铜烛台。既然布局与书房如此相似连博古架上的摆设亦是相同,那么此处的烛台是否也有玄机?

随着石门移动的声音传来,尽头的密室渐渐现形。

龙袍!

冯怀远一个身形不稳坐倒在地。

细细观察那龙袍的形制,居然与画像上烈帝所着别无二致!他父亲究竟想做什么!外界传言冯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仍不知足欲谋权篡位,而今看来并非只是谋权篡位,而是要让冯氏复辟!

冯怀远惊于自己的想法,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随即觉察自己触到了一双官靴。他呼吸一滞猛地抬头——

“父……父亲。”

“下人说少爷进了书房许久未出,为父便来看看。”冯国师面上并无显现出不快的情绪,只是不温不火地说着,“起来坐到椅子上去。身为国师府大少爷前任沣州知府,你看你像什么样子。”说罢甩了衣袖转身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见冯怀远安坐后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国师继续开口道,“既然你已发现,为父亦不瞒你。烈帝是为父的曾祖,大瑜的江山自古以来便是我冯家的而并非姓颜。颜氏狗贼夺我江山自知无颜面对他曾经的主子便窜改史书将那姓氏悉数改去……”

“可朝代更迭本是常事,父亲为何还要暗怀着这样的心思?”冯怀远打断道。

“混帐!为父辛苦为你谋划,你却一直跟着那姓颜的小子瞎胡闹,现如今又多了个洛国白染,你为他居然三番五次从中作梗,差点坏了为父的大计,你当真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吗!”

“为我谋划?”冯怀远一脸不可置信,这才意识到父亲一直所谋为何。

冯怀远最初选择躲去沣州是因为他只道他父亲仅是与他和颜无施政见不合而已,并无他人所言的篡位之心,待到回京之后的种种慢慢让他以为自己看清了父亲的图谋后,这密室之中发生的一切却颠覆了他脑中所有架构。如今看来一再用白墨濯威胁颜无施欲让他当傀儡皇帝不假,目的却不是亲自摄政而应该是让颜无施登基后禅位于自己,从而兵不血刃名正言顺夺回江山。

冯怀远内心迅速有了新的认知,可有了前车之鉴后却越来越没有信心确认自己此番新建起的认知是否正确。他害怕父亲此时展现给他的只是蒙蔽他的假象,亦惧怕这所谓真相只是父亲庞大谋划中的冰山一角。冯怀远不敢继续往下想,只觉自己的脊背越来越凉。

“你生来便是大瑜真正的皇室血脉,肩上背负的是我冯氏复国的使命!如今为父年事已高,即便取回皇位亦坐不了多久,可你却尚年轻,为父自然该为你谋划。”

“我只知治国者唯求国泰民安耳,如今颜氏治国亦是有方,大瑜国家安定百姓安居,您为何还要制造动乱夺取皇位?”

“夺取皇位?我只是拿回本就属于我冯家的东西,他颜氏才是夺取皇位之人!”言及此处冯国师已是目眦尽裂。

“可我不愿坐上那个位置!皇帝谁当不一样,安安稳稳不好吗!”冯怀远第一次如此激烈地朝他父亲大声抗议着。

“逆子,逆子!给老夫滚!”冯国师气极,将书桌上的摆设扫落一地,密室中一时间碎裂声一片。

冯怀远当真就起身跑了出去。

冯怀远独自跑出了国师府,漫无目的在街上走了许久,终觉得自己无处可去,便转而去了东宫。

颜无施应是同白墨濯交代了朝堂上的情况了,此时他与白墨濯二人一个呆坐在院里一言不发,一个躲在房中许久不出,整个东宫冷冷清清,唯有蝉鸣仍是不断。

这叫什么事。冯怀远沮丧地笑笑。

“怀远,你来了。”院中的颜无施一直未注意到有脚步声传来,直到冯怀远走近拍了他的肩这才抬头,发现来人是冯怀远便开口打了个招呼。过久未开口以至于嗓子都有些沙哑。

冯怀远见状叹了口气,跟着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双臂交叉叠放在桌面然后将下巴搭了上去,“无施,我若是无家可归了你能收留我吗。”

颜无施不解道,“你如何会无家可归?”

冯怀远只是摇头,“我就问问。”

“这又有何可问的,有朝一日你若是当真无家可归了,直接来东宫住下便是,反正东宫房间这么许多,也不多你一口人。”一人去,一人来,正好补上空缺。可心头若是缺了一块又要如何补得上。

“如此那我今晚便在东宫住了。”冯怀远倒是不跟颜无施客气,“反正嫂子也不占房间……”自知失言,冯怀远赶紧坐直了身体闭上嘴一副认错的模样。思绪混乱心神不宁时果然不宜多说话。

颜无施看了冯怀远一眼,对他方才所言不加任何评判,只是又将视线错开,仍是双目无神地放空着。只听他缓缓道,“还有三日。”

冯怀远瞪着眼脸上满是迷茫。

“还有三日墨濯就要回去了。”今日是七日之约的最后一天,白墨濯听完颜无施所说后便吩咐听棋给杨行川去了回复。

冯怀远张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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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说小冯是个有身份的电灯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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